編按:年僅17歲的台灣桌球新星葉伊恬,原本受邀參加七月的WTT美國大滿貫賽,卻被桌協取消參賽資格,此起事件,再次彰顯台灣體育單項協會,長年把持選手參與國際賽的機會與權益。
國際奧會憲章中明確規定,各國政府對本國的奧運委員會不得干涉,保持其獨立運作。所以選手欲對外報名參賽時,各單項協會就是亞運、奧運、國際賽事及非亞奧運競賽唯一對外窗口,協會更握有選拔國手的權力。
然而,台灣運動協會主事者,通常是在單項領域長久從事的人員,圈內總由一群人主導掌握。運動部成立在即,如何治理、如何監理單項協會,讓選手不再淪為協會小圈圈決策的犧牲品,並鼓勵全民參與運動,是運動部不能不直視的重要議題。
《今周刊》長期呼籲體改,在2017年時,國手一個個跳了出來,社會和政府終於開始面對體育「單項協會」長年問題。
然而8年過去,體育署如今將升格運動部,但亂象依然如同海平面下的冰山。這次桌協取消小將葉伊恬參賽資格,再次凸顯體育改革是當務之急。
以下是《今周刊》2025年3月報導「單項協會亂象」,帶您一探究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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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幕 選手之痛
一場沒有防護員的賽事,讓國手許逸翔夢碎…冰球協會補助款失蹤。八年過去,一切如故?
2018年,14歲的許逸翔穿上6號球衣,腳踩冰刀,他身旁的隊友和對面的勁敵,全是年長他許多的大哥哥。他是台灣歷來入選U18國家隊最年輕的國手。
對手是實力不俗的保加利亞隊,「冰上曲棍球」這項運動在地處亞熱帶的台灣並不盛行,台灣隊面對保加利亞這種層級對手的比賽,輸多贏少。
但在土耳其舉行的那場比賽,雙方纏鬥到延長加賽。擔任前鋒的許逸翔往球門衝,首次射門落空,但隊友快速搶到球回傳。說時遲,那時快,許逸翔手起棍落,球應聲破網。延長賽先得分的球隊為勝,台灣贏了,隊友全衝上場抱住這個小弟弟。
許逸翔暗自下決心,將來要挑戰歐美強大的曲棍球職業賽。他從小拿過多次得分王、MVP(最有價值選手),2018年在成人賽事得分積分第一,冰球生涯勢如破竹。
許逸翔在冰球場上滑行的英姿,已經因為運動意外再不復見,這也成為他很深的遺憾。(圖/許逸翔提供)
職業冰球夢毀於一場練習賽
母親討公道觸及協會荒誕祕密
然而,2022年,一場再普通不過的練習賽,讓許逸翔自此夢碎。「或許,那才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場比賽……。」現年已21歲的他低聲說。
「那只是一場世界盃前普通的賽事。」時序是六月夏日,新北市土城冰宮的冰球場裡除了教練、球員,並無任何防護員、醫療人員,除了場外的公共意外責任保險,協會並未為球員買賽場上的意外險,選手甚至是自費參賽。
許逸翔是國家隊選手,對手則是陪訓球隊。「當時輪到我們進攻,我帶球。」對手向他逼近、準備截球的姿態還歷歷在目,「我正常地過人,他想用身體擋著我,但我還是過了他。」
對手情急之下,頂膝朝許逸翔的膝蓋猛撞,許逸翔瞬間倒地。他被攙扶下場,現場沒有任何醫療處置。
直到晚上,母親帶許逸翔去掛急診,他才發現自己的十字韌帶、半月軟骨都嚴重損傷,側韌帶也斷了。他的國家隊生涯、職業冰球球員夢,就毀在這場平凡無奇的球賽中。
接下來整整兩年,他開刀、復健、打針,身體劇痛,心裡的遺憾更痛,「我寧願腿斷在世界盃……。」他說。
而許逸翔的母親李尚蓉瞞著兒子,踏上向冰球協會討公道的征途。
她要求召開紀律委員會遭拒,總教練鄭崇佑向協會反映也未果,兩年過去,直到2024年,協會才召開第一次申訴評議委員會。李尚蓉準備厚厚數疊證據,但評議委員會以資料遲交為由,不再召開第二次會議,全案無疾而終。
若事情是發生在更知名的賽事、更知名的國手上,這種職業生涯全毀的結局,是讓人不可置信的。
為母則強,李尚蓉討公道、對抗冰球協會的過程中,竟觸及了協會荒誕的祕密。
時間要先回到2017年。那年,運動界和公民圈熱血沸騰,抗議長期把持體育資源的政客與家族,排球國手「光頭神舉」黃培閎、「台大泳后」丁聖佑、射擊女將林怡君挺身力挺體育改革,《國民體育法》順勢修法,體改大旗飛揚。
《國體法》修法後,賦予政府監督各體育單項協會的權責,體育署、公民看似不但可審視協會財務及業務推動情形,一般民眾也被允許申請加入體育單項協會,一時之間,改革透出生機。
但體改修法後8年過去,李尚蓉啟動的申訴還是得不到回應,冰球協會不動如山。
冰球協會疑暗扣世界總會補助款
要國手自費買機票出國比賽
冰球協會問題存在已久。2017年,體育改革聯會揭發2016年冰球協會要求國手自費出國比賽,卻要求選手繳回機票購買證明,以此向體育署領取58萬元交通費補助。
時任祕書長的孫經武坦言,彼時協會財務吃緊,為了貪圖方便,這些錢被挪用在其他項目上。他指示當時的副祕書長黃意中更改核銷項目,但最後未更改,直接送到體育署。
此案經地檢署調查後,時任祕書長孫經武、副祕書長黃意中以偽造私文書罪、詐欺得利罪,2019年被判4月、3月徒刑,皆緩刑兩年。
然而,冰球協會未就此反省改革。孫經武後來被踢出協會,而被判緩刑的黃意中高升祕書長——他的另一個身分是前副理事長呂慶將的女婿。
不過事情看似有轉機,從2017年5月起,孫經武成功向世界冰球總會(IIHF)申請到一大筆固定經費。自此,IIHF承諾每年補助至少8萬美元,作為台灣國家隊參賽世錦賽的交通費,至今不輟。
但李尚蓉發現,2019年,IIHF補助男子成人隊共3萬3千美元,等同補助20位球員每人5萬1150元新台幣,但冰球協會僅補貼每人1萬元。
IIHF另補助男子U20、U18隊,以及女子U18、成人隊一隊交通費各2萬2千美元,但協會只發給男子U20、U18、女子U18隊員每人1萬元新台幣、成人女子隊1萬5千元新台幣交通費補助。
扣掉冰球協會實際補貼選手的110萬新台幣交通費補助,IIHF給冰球協會的補助款,有8萬多美元消失了。
不僅如此,魔鬼藏在更深的細節裡,台灣冰球國手參加IIHF舉辦的世界盃,交通費IIHF有補助,膳宿費用也是由主辦國負擔。協會卻收集選手自費購買機票的證明,向體育署申請五項國際賽共兩百萬元的交通補助。這兩百萬元,又被花去哪了?
《今周刊》聯絡冰球協會祕書長黃意中,但截稿前他未接電話、未回覆簡訊。冰球協會補助經費疑雲,體育署署長鄭世忠坦言此案已送地檢署,進入司法程序。
而積極吹哨,為兒討公道的李尚蓉,協會則告訴其他家長,說她會害協會被體育署刪預算。
許逸翔知道母親委屈,他深吸一口氣,堅定地說:「我們的訴求不會停止。不只為我自己,也為了我熱愛的冰球運動。」
第二幕 黑幕與迷思
手球協會理事長人間蒸發,留下爛帳…單項協會治理黑暗面,猶如海面下的冰山
不只是冰球協會,2017年「體育改革」至今,各單項協會的荒謬事件仍藏在陰暗角落。
攤開體育署2022年公布的《中華民國手球協會訪評報告》,在「國際組織參與」欄目的訪評意見中,能看到「協會理事長官賢明先生自訪評期間擔任東亞手球總會副會長,惟協會表示目前理事長失聯。」、「協會目前尚有財務問題未解決。」內容。
手球協會理事長落跑留爛攤子
官賢明任內捐款灌水 爆9百萬債務
2021年3月,官賢明消失了,「他不見了,人間蒸發。」一位手球協會理監事會成員無奈地說。官賢明音信全無,他留給手球協會的,則是一筆高達9百多萬元的債務。據悉,官賢明挪用協會資產作個人投資。
在官賢明「人間蒸發」前幾個月,手球協會帳面尚有結餘,數月後突然轉為負債9百萬元。最後協會成員查到,其中一筆「應收帳款」竟是「未來會收到的捐款1200萬元」,這筆未曾出現的捐款,根本是筆灌水糊塗帳。
鄭世忠無奈證實,官賢明就是「落跑」了。手球協會瀕臨解散,最後找到政治大學法律學系副教授林佳和擔任理事長,積極還債,暫時穩住陣腳。
表面上,台灣體壇這幾年維持著一定程度的風光氣象,前總統蔡英文執政8年,對運動的重視反映在預算成長,體育投資預算從2016年的80億元拉高到超過130億元。體育署補助各項協會、團體金額,也從2016年的10億元,到2024年增加至近14億元。
大量經費投入,以及資源遠勝以往的「黃金計畫」確實照顧精英選手,也使其在訓練、後勤獲得更好的照料,台灣在東京奧運拿下兩金4銀6銅共12面獎牌,2024年巴黎奧運則斬獲2金5銅共7面獎牌,成績亮眼。
然而,體育改革八年來,單項協會財務不透明、協會對選手安全保障付之闕如、各派系勢力把持,體壇陳年的結構性問題依舊難以撼動,體育署也無力監理。
今年1月,立法院三讀通過「運動部」相關配套修法與立法,「運動部」預計8月掛牌,總預算將高達兩百億元,相較於過去體育署每年約130至150億元的預算,資源大增、規格升級,體育改革能因此推進嗎?
台灣運動發展可開創新局?
運動部三大行政法人被寄予厚望
運動部組織架構為「一部、一署、三中心」,其中包括全民運動署及六個業務司,並納入「國家運動訓練中心」、「國家運動科學中心」,增設「國家運動產業發展中心」,以三個行政法人輔佐推行運動政策。
總統賴清德二三年參選時,就已經提出八大運動政見,他念之在茲的概念就是「全民運動」,重點在於運動政策不該局限在體育教育、國家代表隊選手栽培,同時也應注重運動產業,鼓勵競技運動全民化,成立社區俱樂部。
去年九月,「體育暨運動發展部」諮詢小組第二次會議中,擔任主席的行政院副院長鄭麗君也特別提出「冰山迷思」,認為無論在文化影視領域,或是運動領域,台灣社會都過分追求冰山尖端,卻常忽略:冰山絕大部分是沉在海平面下的。
「單項協會」治理問題確實隱藏海平面下,不解決,台灣體壇結構性的病灶,就無法有效診治。
第三幕 沉痾診斷
運動部不能只是大一號的體育署,中央手握寶劍,為何對協會亂象一籌莫展?
教育部所屬的體育署即將升格運動部,教育部政務次長張廖萬堅說:「我怕人家覺得這是就地升官,但我們要成立的,就是面對問題的全新運動部。」
然而,僅僅數月就催生而出的新部會,會不會只是一個更大、卻換湯不換藥的體育署?
排球選手「光頭神舉」黃培閎談到2017年體改、2018年改選理監事,最後未能成功,還是有點失落。(攝影/唐紹航)
2017年體改未能對症下藥
協會對外開放 迎來的卻是人頭
照理來說,2017年,《國體法》修正案通過後,體育署手上是有寶劍可用,不該對74個單項協會的監理一籌莫展。
《國體法》第三十四、三十五條,明定協會應財務透明,年度預算、決算要公告,決算和財務報表須由會計師審查、公告;第三十六、三十九條規定工作人員不得為理事長、祕書長親屬,並規定理事長任期;第二十一、二十三條規定要提供選手公平協商約定、零用金制度、出賽費和必要保險。
如果特定體育團體有違反法令、章程或妨礙公益的情況,體育署則可按照《國體法》四十三條相關規定,選擇停止全部或一部分的獎勵、補助,或要求團體限期改善。
但冰球協會、手球協會的例子,都說明了應然與實然的差距甚遠。
事實上,「單項協會」並非沒有向外開放的可能性。《國體法》第三十二條就規定,特定體育團體會員組成,應以開放人民團體為原則,開放「自然人」成為單項協會會員,立意就是要讓全民成為監督、參與協會運作的一員。
然而,就像深諳運動法規的林佳和所言,「我認為運動組織有公共責任,面對社會必須開放。可是自然人加入並不是好的方法。」張廖萬堅也認同:「當年體改,大家都知道問題,但開錯藥方。開放自然人加入協會,進來的都是人頭會員。」
《今周刊》2017年曾報導單項協會三大亂象:一是協會變家族企業,祕書長、裁判、教練都自己人;二是政治人物當門神,非專業主導運動,有綁樁嫌疑;第三,遴選制度不公,人為操作空間大。
《國體法》新法2017年上路後,國內單項體育協會全面改選,很快就爆發人頭爭議。
棒球協會前理事長陳太正、羽球協會祕書長李侑龍、網球協會祕書長劉中興、游泳協會前理事長許東雄、網球協會前副祕書長趙安華等,在2018年協會全面改選理監事前,為鞏固主導權,涉嫌蒐集並交換民眾個資,互灌人頭會員。2019年,5人被提起公訴,最後都認罪,獲判緩刑。然而,舊勢力並沒有放棄掌控協會,充滿理想的改革派反而大受挫折。
單項協會舊勢力難以撼動
認罪做票的他們仍位居要津
「光頭神舉」黃培閎2016年就開出改革第一槍,退出台灣隊後遠赴義大利成為旅外職業選手,2018年協會理監事改選,他特地回國參加,「我都已經開炮了,很想要改變,我就參選理監事,希望在權力核心有發言的機會。」
回憶起當年,他苦笑,對手太高竿,不知到哪裡弄來一堆人頭,「我們本來有社會各界如律師、行銷好手、選手要入會參選,但一看就知道選不上,最後就剩下我一個人選,見證投票結果。」
果然,最後改革派席次掛零,前排球協會理事長王朝慶之子王貴賢蟬聯理事長,即使不得連任的2022年後,依然穩坐排協名譽理事長大位。
2017年,《今周刊》揭露長年籠罩體育單項協會的勢力:點名中華奧會副主席蔡賜爵為首的家族。當年他最大爭議,是長年透過私人經營的運佳旅行社,獨攬選手國際賽事的機票、行程,被認為是用「一條龍」的方式,賺取利潤。
如今再看排協組織圖,蔡賜爵依舊是首席顧問,就連做票被逮的劉中興,同樣穩坐顧問一職,另一位同樣灌人頭會員的李侑龍,也還安坐羽協辦公室主任位子。
第四幕 未竟之路
邱義仁領軍,建數據、辦聯賽、向下扎根,足協改章程就差一票,改革功敗垂成
除了協會大老文風不動,也有如足協一度革新卻後繼無力的案例。政壇大老邱義仁2018年選上足球協會理事長,當年他獲得協會裡「台南幫」支持,順利進入足協,帶著一群年輕同事銳意改革。
邱義仁接手時,協會負債3、4千萬,推動足球事務既缺錢也缺士氣。
他難得露面談那些年的改革,「過去國家隊組隊都是憑感覺,我們推出一個註冊系統,球員要登記,踢什麼位置,數據資料都要登錄。裁判、教練也是。協會得以掌握台灣有多少球員、裁判、教練。登錄系統健全之後,國家就有資料可以遴選國家隊。」
此外,他當時火力全開,輔導女足工會、爭取女足國家隊支給專案、支援移工足球;建置乙組聯賽、5人制聯賽、青年聯賽,並且分區輪辦,平衡區域發展,也輔導聯賽球隊做出俱樂部認證,「我還辦了學童盃,補助學童車資。」邱義仁細數過往。
邱義仁曾擔任足協理事長,嘗試改革,最後卻功虧一簣。(攝影/吳東岳)
改革未果 一切幾乎打回原形
足協爆離譜轉播費、機票錢
做了這麼多,仍功敗垂成。2022年,邱義仁發動修改協會章程,希望足協39席團體會員中,選手、教練、裁判、球迷與各級球隊,都推派代表成為會員。
如此一來,勢必可稀釋既有會員的權力,惟「台南幫」、「宜蘭幫」聯手反對,最後以一票之差未達三分之二門檻,新章程未過,「章程沒過,就是我沒落實政見,所以辭職。」邱義仁輕笑道。
改革未果,一度展露新氣象的足協也開始走下坡。過去兩年,青年聯賽差點停辦,靠著家長開記者會,驚動體育署出錢才得以繼續;二○年上路的「註冊系統」,2022年之前還有對外公告,如今其作用與效益已無人聞問。
2023年,足協爆出財務浮報問題。足協舉辦國際男子足球邀請賽,一場轉播費用高達120萬元,比起2022年三場轉播約44萬元,單場成本暴漲逾7倍。2024年,足協移訓及參賽,飛泰國的機票帳列一張高達3萬元、鹿兒島機票3萬3千元,比其他赴泰移訓國家隊的機票票價1萬出頭到2萬4千元,價錢高出甚多。
邱義仁至今仍關心足壇和運動政策,他認為政府目前的思惟、政策都偏重奪牌,「但應該要有想法,提升足球比賽精采程度,帶動企業加入。」他說,而這一切都必須從基層培養、建立數據、準確投入資源,長期培養足球選手和運動行政、行銷人員。
黃培閎輸了,改革派的邱義仁離開了,排協、足協持續內耗……。
體育署署長鄭世忠認為,體育署升格運動部,運動將不再只限於奪牌精英,而是屬於全民。(攝影/吳東岳)
第五幕 擘畫藍圖
專項競技要更好,全民運動得推,台灣運動系統性四大癥結待解
內部缺乏民主化參與、外部體育署監督失靈,單項協會混亂的現狀,背後其實存在系統性問題。
首先,主管機關「公務人員不夠」,張廖萬堅說:「人力、物力不夠,很難真正去改變。」體育署競技組一方面要補助協會,但給糖的是它,負責監管的也是它,三個科長要管74個協會,人力顯然遠遠不夠。
監管或干涉協會陷兩難
國家運動仰賴精英 基礎薄弱
其次,國際奧會憲章中明確規定,各國政府對本國的奧運委員會不得干涉,保持其獨立運作。對外報名參賽時,各單項協會就是亞運、奧運、國際賽事及非亞奧運競賽唯一對外窗口,且具有選拔國手的權力。
若單項協會解散,直接受傷的會是選手權益和參與國際賽的機會,因此對體育署而言,相較於提供補助,監理單項協會又困難許多。
其三,如同林佳和所言:台灣運動領域有其根本的特殊問題。「說穿了,(單項協會)主事者就是在單項領域長久從事的人員,圈內總是由一群人主導掌握。」協會習於近親繁殖,強力排外以鞏固利益。
第四,便是邱義仁、鄭麗君都意識到的矛盾。在台灣「競技運動」幾乎是專屬「體育精英」的事業,最好的選手就是校隊選手,體育班設立的目的,就是要培養奪牌選手,正與賴清德提倡的「全民運動」理念相違背。
曾在德國運動俱樂部擔任訓練員的林佳和,說明人口約8300萬的德國全民運動風氣有多盛:「德國共有2萬6千支手球球隊,85萬人參與。」而且多數只是平凡的運動愛好者,透過運動俱樂部參與手球運動,顯示這絕非少數精英專屬的遊戲。
他直言,國人認為體育是國力象徵,與奪牌綁在一起,「而且我們還過度渲染體育運動帶來的聲望、名譽。」惟有改變「奪牌偏食症」的政策邏輯,並擴大全民參與運動的基本盤,運動界才有可能從根本發生改變。
長年推動賽事、深刻關注體育圈的台灣運動產業協會理事長徐正賢也認為,歐洲、美國、日本所有競技運動選手的養成基礎,都建立於「廣大的參與人口」,也惟有擴大投入人口,當分母夠大,才有機會形成厚實的產業鏈,產生商機,並讓高手從民間竄起,走向國際競技賽事。
只不過,台灣許多單項運動協會「繳費會員數寥寥可數」,多數仰賴部分金主支援、體育署補助,因此也讓不肖者有了操作空間,形成負面循環。
鄭世忠也坦言,「近年台灣在亞、奧運成績很好,國人會問『下一次是否可以拿更多(獎牌)』,但我憂心的是,若沒有全民基礎,只訓練精英選手,國家運動實力永遠不可能提升。」
過去,體育署被戲稱「奪牌署」,只要選手能在亞、奧運有出色表現,單項協會問題就被輕輕放過。
然而即將成立的「運動部」,以及「全民運動」概念,有望使體育界產生結構性翻轉。
鄭世忠強調:「未來運動部的KPI(關鍵績效指標),除了奪牌,還要提升運動人口;也要統計社團、俱樂部的數目,進行輔導。同時要掌握參與海洋、山林運動的人口數。運動產業整體產值、消費人口也會納入參考。」
或許,這亦可視作運動部的「正名」工程。
徐正賢說:「過去,體育跟運動的分別搞不清楚,但其實體育就是一種教育,像是體育課;運動則不只是教育,它還是產業,也是生活方式。體育跟運動位階完全不同。」
有人認為競技運動怎麼可能全民化,「但訓練、參加比賽其實就是參與競技運動。」徐正賢解說。
運動不只是精英運動員、體育班的事,全民共同參與競技運動,才可能擴大基本盤。(攝影/陳永錚)
讓競技運動不只是精英玩意
運動部肩負翻轉觀念使命
鄭世忠則指出,未來運動部下的「全民運動署」,會規畫輔導社區俱樂部或地方社團等組織發展,結合社區資源,納入新住民、移工、外籍學生等活動,並研擬開放海洋、山林,推廣新興運動。
而明年將成立的行政法人「國家運動產業中心」,更要輔導基層,協助社區、俱樂部和校園串連成基層產業結構,並協助俱樂部建立架構、舉辦全民賽事,找出商業模式。
至於各單項協會的治理問題,過去體育署把「補助輔導」、「監理」責任都放在「競技組」,同時要發糖、又要提著棍子,使得體育署跟協會的關係過於緊密。政策方向是奪牌,手上的棍子當然就揮不下去。
鄭世忠表示,未來會將監理責任放到「綜合規畫司」。不過目前體育署端出的分工藍圖,「綜合規畫司」只負責單項「訪評」協會業務,其他如單項協會委員會選舉、財務查核機制、健全財會制度、裁判查核等機制,都仍留在競技司。對此,鄭世忠說明:「現在還在切業務,看給誰比較合適。」
鄭世忠提及,未來將透過行政法人補助協會聘請專業財會、法律、體育行政人員,甚至聘請國訓中心教練給協會,「但規定這些補助聘雇的人員必須來上培訓課。因為協會人員過去都出身體育界,行政能力不足,未來會用這種方式補足專業能力。」
張廖萬堅也對「國家運動產業發展中心」寄與厚望。過去,體育署和單項協會都在台北市朱崙街的同一棟大樓裡,他深諳「競技組跟協會關係好,監督就難」的道理。未來綜合規畫司訂定考核計畫後,將委託產業中心訓練體育行政、行銷、會計人才,輔導協會財會透明、人才培育等事宜。「比如有些協會無法聘會計,法人可以聘一位會計師,由他同時稽核五個協會。」他說。
儘管運動部「全民運動」的理念值得期待,但《運動部組織法》去年11月進立法院,今年1月就火速三讀,被外界批評倉卒。
對此,鄭世忠則認為「再不做,就是紙上談兵。」但的確,運動部八月掛牌,各方面都需要更細膩的規畫,才能讓運動部擺脫體育署「原地升官」的質疑。
就像張廖萬堅說的:「未來運動部有沒有辦法打破體育署三級機關的格局。大家都期待關切,也不容易。」台灣運動病灶根深柢固,無論體育署,甚至所有公民,都必須知道「體育改革」的未竟之路不會只是體育署的事,需要多管齊下,「全民」一步步走完。